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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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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離立冬只剩半月。從地裏的莊稼收割後, 就沒什麽重要事務,年年如此。己時還沒過半的時候, 朕已經批完了所有奏折。無事身輕, 朕又去練了一個時辰的箭,發過汗才接著用膳休息。

午後慣常是留給大臣們覲見的時間。朕本想練練字看看書,但派去雍蒙府上的太醫還沒回來, 反過來令朕想到了另外一件還沒完成的麻煩事。“劉瑾,”朕出聲,沒忍住按了按太陽穴,心道夜長夢多、還不如快刀斬亂麻,“去把杜尚書和周舍人叫來, 就說朕有事吩咐。”

被點名的兩人很快就到了。杜見知品級高,自覺向前一步請示:“不知陛下喚臣等前來, 所為何事?”

朕從桌案上更矮的那疊折子裏挑出一本, 劉瑾立刻會意地接過,再轉交給杜見知。“杜尚書先看看罷。”

杜見知有點疑惑,翻開奏折後有一絲了然。“這是通過宗正寺初選的女子名單。”

“看下去。”

杜見知依言照做。不過片刻,他那點了然很快又變回了疑惑, 而且程度較之前更甚。“陛下是要臣制冊造寶麽?”

朕點了點頭。“今日叫你等前來,正是為了選秀之事。杜卿,你寶冊做完便交給周卿擬詔,之後再叫內侍監著手具體事務。”

然而杜見知並沒立即領命。他把折子來回看了兩遍, 很是猶疑,最後還是說道:“通過宗正寺初選的女子足有二十八名。陛下只在其中點了兩名, 是不是有點……太少了?”

說實話,朕就知道他會有異議。但另一句實話是,朕覺得兩個也太多。“就那兩個。”

朕少有不聽建議就直接下令的時候,杜見知更遲疑了。“可是……”

一邊的周不比從頭聽到尾,便是沒看折子,光從朕和杜見知的對話裏,也足夠理解當下發生的事。“陛下向來節簡,如今朝中官員人數堪屬歷朝歷代最少。但辦起事來,怕是也不輸歷朝歷代。由此可見,人貴精不貴多。”他侃侃而談,“臣以為,便是放在此處,這條道理也適用。”

周不比竟然站朕這邊,杜見知這會兒的表情已經變成了極度驚訝。他瞧了瞧面色坦然的周不比,又瞧了瞧不動聲色的朕,忽而一臉恍然,似乎覺得朕肯定先和周不比通了氣。“臣明白了,”他躬身道,“臣這就去做。”

雖然他仍舊心存疑慮,但朕只要他這麽一句話。反正朕上面沒有人,朕說了算;即便阿姊有些意見,也不至於太過強求。

等杜見知先行告退,周不比才重新開口:“臣備了一二三條理由,杜尚書卻沒讓臣派上用場。”言語之間,竟然頗為可惜。

“是麽?”朕揚眉,差點被他逗樂——要知道朕真的沒讓周不比陪著朕唱雙簧——“還有兩條是什麽?”

周不比跟著莞爾一笑。“既然已經失了用處,臣也用不著說出來浪費陛下的工夫了。”

朕瞧著他,沒有立即說話。周不比早前便認定他要輔佐朕幹出一番大事;自調到中書省後,面聖的機會多起來,他這種態度便愈發明顯。朕估計,他不說的那兩條無非是如今的天下還沒到朕大肆享受的時候,絕不能耽溺女色。另外還有條最重要的——如果朕想聽反對意見,根本不會私底下叫他們倆來。“那你知道詔該怎麽擬了麽?”

“自然是照陛下說的,越低調越好,不要鋪張浪費。”周不比應得極快,簡直毫不猶豫。

朕頷首,對他把朕的話記得如此清楚相當滿意。“依你之見,此事何時能完成?”

周不比這才想了想。“依《禮記》,六禮必不可少。此中事務繁瑣,臣以為,既屬首次,定然要小心謹慎,不出紕漏。如此算下來,最快可能也要到明年年末。”

這話正中朕下懷。且不說其中順利與否;朕一直在努力攢錢,為的就是明後年打回紇或者修大運河。不管是哪一件,到時候事情多起來,誰也不記得兩個無足輕重的女人。“很好,就這樣辦。”

周不比隨即領命退下。

朕本做好了強行說服他們兩人的準備——畢竟搞定兩個總比搞定滿朝文武容易,而朕搶先自己定調就能避免更多麻煩——但此事順利得簡直超乎朕的預料。周不比表現出來的態度令朕慢半拍地發現,若想避免接下來可能有的逼婚,最佳辦法就是提拔想法類似他的人做近臣或重臣。

迂腐的學究少點,辦事的能人多點,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?

就連朕自己,都不免覺得這算盤實在打得太過響亮。但多少有可行性,朕打算試試,左右沒有壞處。如此總結下來,就差太醫的消息了……

雍至沒來之前朕根本想不起雍蒙,這會兒朕卻等他的病情匯報等得望眼欲穿。好在,朕的耐心沒有受到太大的考驗——

未時過去,三個太醫回來了。雖然他們個個都語焉不詳、含糊其辭,深得古往今來大夫的共同精髓,朕還是聽懂了那個結論——心病難治。要不是朕幾乎沒停頓地召見他們、好似很關心雍蒙的病情,他們鐵定以為雍蒙的心病是朕罵出來的了。

事實可能差不了太多,只不過真正理由和他們的猜測相差十萬八千裏。朕稍稍詢問幾句,便放他們回太醫局,順道再宣謝鏡愚覲見。

對雍蒙的病其實是心病一事,謝鏡愚沒顯出哪怕一點兒意外。“陛下那時話說得太重了。”他道,微微蹙眉,還是不讚同。

對此,朕當然矢口否認。“正在氣頭上,朕怎麽顧得了那麽多?再者說了,若是朕不把話說絕,他會老實死心麽?如今情形,不正說明朕下的猛藥有用?”

若是換成別的事,謝鏡愚一定會指出朕這是十成十的強詞奪理。但這事兒不同,他再如何理智,也不可能完全站朕的對場。“臣知道陛下的意思,臣自然也領陛下的情。”雖然他這麽說,但面上依舊心事重重,“臣只是怕……”他稍稍嘆了口氣,沒說下去。

朕知道謝鏡愚後頭未出口的話。如果只提工作能力,朝中大臣確實難有雍蒙的敵手。謝鏡愚擔憂的是,雍蒙心死致仕,朕就沒如他那般的人才用了。“若他不願意,朕也不想強人所難。”朕陳述道,語氣平淡,“畢竟他有得選。”

謝鏡愚沒立刻反應過來。“陛下此言何解?”

“魏王已經請了一月假,今日又接著請了兩月。”朕瞟了瞟折子堆,“請假一百日,準式停官。謝相曾任吏部尚書,對此應當非常清楚才是。”

也就是說,若是雍蒙真不想幹,再請十天假就行了。

謝鏡愚微微瞪大眼睛,顯然確實沒想到。“假告確實有此條,但本朝還從未有此先例。”

這個朕當然知道。好不容易當上官,誰願意平白被免?卡在將近一百日,上一日班,又接著請假的先例倒是有兩個——當然這樣做的下場是都被言官彈劾了。“強扭的瓜不甜。”朕繼續說朕之前已經考慮過的東西,“若魏王心裏始終有疙瘩,朕也不能放手叫他做事。如此一來,還不如停官。而他冬至日還不出現的話……”

今年冬至正正好在中秋之後三個月。而且,冬至的朝會是大朝,所有官員都要參加,之後跟著七日假。故而,雍蒙想接著幹下去就只可能選冬至大朝銷假,而不是之後。

見朕沈默,謝鏡愚也沈默了一會兒。過了半晌,他才開口:“如今離冬至還有兩月。臣以為,這段時日足夠魏王殿下想清楚。”

他的潛臺詞偏向於雍至會出現,而朕其實也如此認為。但不管雍蒙怎麽想,朕肯定要做好兩手準備。“不提他了。”朕擺手,隨即轉了個話題,把周不比剛剛如何噎住杜見知的事情說了說。

謝鏡愚聽得接近目瞪口呆,尤其是那句相當惋惜的“杜尚書卻沒讓臣派上用場”。“陛下一早就說周舍人是個直性子。如今臣瞧著,還真是應了陛下的話。”

他這麽說,不免令朕想起周不比剛剛當上中書舍人的時候。“謝相覺得,此人是否堪用?”朕故意問他。

謝鏡愚肯定知道朕拖腔拖調是為了什麽,但他裝作沒發現的樣子。“陛下識人善用,臣望塵莫及。”

就你會說話,朕忍不住腹誹,當年還不知道怎麽酸呢!不過算謝鏡愚運氣好,朕今天沒打算和他翻舊賬。“立冬馬上就到了。”

“嗯?”一下子轉到節氣,謝鏡愚完全沒跟上朕的節奏。

“昨日內府稟告,今年的冬衣已經制好了。”朕指了指一邊案上,“朕把你的留了一件。”

謝鏡愚眨了眨眼睛,根本沒看那個方向。“冬衣不是立冬當日陛下所賜麽?如今早了些罷?”

朕不由瞪他。這人,咋就不懂什麽叫開小竈呢!為了不打眼,朕還把其他宰相的冬衣也按了一件下來,朕容易麽?“你先試試。”朕再開口時不得不強壓著吐槽的想法,“若是有不妥之處,還來得及叫內府改。”

接下來一般就是試衣服,但謝鏡愚的反應像是只看得到朕。“陛下,難道您還不明白麽?” 他輕聲問,卻不是個真正的疑問或者反問。“只要是陛下所賜,那無論如何都是妥帖至極的——”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初融的春水,眼睛也彎了起來,“因為陛下一直在臣心上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晚(zao)安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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